《中国日记》内容简介
来自索马里的伊斯曼(Abdilahi Ismail Abdilahi)通过在中国15年的学习实现了个人理想,成长为一名学者。现在的他像是中非文化交流的一个使者,在把中国介绍给非洲的同时,也让更多中国人认识非洲。
序
这本日记记述了我的成长故事,以及我在中国学习生活期间的所闻所见。这是我与中国的独特故事,从很早就开始酝酿,但是迟迟没有动笔,一方面是因为家庭工作的琐事,另一方面是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这本日记——不仅是中国人、索马里人,更希望能让全世界想了解中国的人看到。
这本日记承载了我的童年和我的青春,我的奋斗和我的成长,我的苦难也有我的幸运,我和中国人的友谊也有我的中国囧生活,我对中国快速发展的羡慕,也有我在中国生活的压力,我在中国收获的荣誉,也有我对外国人在中国生活的思考。我帮助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帮助了我,我茫然过,苦恼过,孤独过,但也幸福着,热爱着,努力着……
这本日记也承载着我对我的国家索马里无限的眷念和对中国深刻的热爱。我真挚地期望这本日记可以给索中两国人民带去友谊,期望人们更加了解中国的文化、历史和发展变化。中国的发展和变化影响着每一个人,包括在中国生活的我,我感觉我很幸运。
在我还小的时候,战争影响了我的家庭和我的成长环境,在我八岁的时候我们家的精神支柱——妈妈去世了,再次响起的战争,一连串打击下的再次逃难之路,去小叔叔的牧场体验传统的游牧生活,因为枪声躲进水塘的泥浆里,初中时偷偷开巴士的日子……读大学后听同学们议论中国,特别向往,终于在观看了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后下定决心卖掉母亲给我的土地,踏上了中国的求学之路。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又恍如隔世,在中国的成长使我更理性的去看待这个世界,也使我迫切地希望把我的故事介绍给大家,告诉大家中国是什么样的,中国人民是怎样生活的,中国希望为世界做点什么,中国给发展中国家又带去了什么,我们是怎么看待中国的,我们了解中国吗……我知道我们索马里人对中国充满着无限的好奇和向往,这也是发展中国家人民对中国的好奇和向往。
纵观历史,中索两国是有交集的,索马里的首都摩加迪沙现在依然有一个叫“郑和”的村子。周恩来总理1964年2月1号访问索马里,使中国根植在索马里人的心中。中国有过被侵略和半殖民的历史,索马里也有被侵略和殖民的历史,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从贫穷落后走向了全面小康社会,成为发展中国家的领头羊和榜样,成为世界经济不可忽视的力量,成为世界大国和强国。索马里独立后,依然摆脱不了殖民者的影响,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矿产资源注定了索马里多灾多难的政治环境,索马里人民饱受战争和恐怖袭击的摧残,国家因为种种干涉而四分五裂。但是战争造就了索马里人民不屈不挠的个性和向往和平与发展的决心,我们对世界充满了希望。仅以此书献给被战争、恐袭、贫困、饥饿、灾难困扰的人们,祈愿他们走出恐惧和黑暗,走向光明。
——Abdilahi Ismail Abdilahi (伊斯曼)
一、我从索马里来
(一)非洲之角
在中国的十几年里,不论是去小饭馆吃饭,还是坐出租车,甚至是院子里看门的大爷,一听到我说我来自索马里,他们第一反应是——“哦,索马里,我知道,索马里海盗”。这让我一度觉得索马里可能是在中国知名度最高的非洲国家了吧。
在过去,非洲之角一直是索马里的代称。就如我们所知道的,索马里不仅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也是一片矿产资源十分丰富的土地。殖民时期索马里分为法属索马里(后于1977年独立的吉布提)、意属索马里又称中南部索马里(摩加迪沙)和英属索马里又称北部索马里(索马里兰)。1960年索马里独立后,经历了四个时期——共和国、民主共和国、内部动荡时期、联邦共和国。
我是在索马里的内部动荡时期长大的,人们普遍认为索马里的惊天巨变是从1991年开始的,实际在1988年我的家乡哈尔格萨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这场战争炸毁了我的家园,我们开始了第一次的逃亡,到1992年回到家乡,1993年妈妈和外婆先后离世,同年哈尔格萨又爆发了战争,1994年我们再次踏上逃难的队伍,1997年再次回到家乡哈尔格萨。
对于索马里长期的混乱,有人说是从1991年开始的,也有人说是从1978年欧加登战争开始的,也有人说是从美军为首联军的两次失败的介入开始的。但不管怎样这都和西亚德·巴雷总统有关,西亚德·巴雷总统先后经历了苏联人和美国人的支持和背叛,最终又被索马里人民推翻,流亡国外并在1995年去世。对西亚德·巴雷总统的死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美国人,但真相如何都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我的家乡哈尔格萨是索马里的第二大城市,比较幸运的是,从1997年我们回到哈尔格萨直到现在,这座城市都是比较平静安宁的,人们性格淳朴,热情好客。虽然相比索马里的其他地区,哈尔格萨受到的战争波及在后期是比较少的,但是我们同样经历了战争的打击和家庭四分五裂的变故。
(二)记忆中的母亲
我的爷爷有六个儿子和四个女儿,我的爸爸排行第二,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一直在哈尔格萨读书,高中毕业的时候被当地一个有名的企业家相中做私人秘书,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这后来成为我父亲最大的遗憾。我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产时难产而亡,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被我父亲的第一位妻子的家人带走了。这段时间我父亲认识了我的母亲,我母亲的爸爸是也门的一个很有名望的富豪,我的外婆不受宠,带着我妈妈离婚再嫁有了我舅舅,后来妈妈的继父去世了,我妈妈医学院毕业后带着我外婆和从埃及留学回来的舅舅一起在哈尔格萨生活,后来认识了我父亲并和他结婚。
我妈妈是一家医院的院长,很受人尊敬,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日夜忙碌,很少有时间陪伴我们,一般是外婆和保姆照顾我们,然后舅舅带着我们到处玩。妈妈对我们的行为要求很严格,不让我们在外面边走路边吃东西或者大声嚷嚷,出门必须得体干净,不许我们说谎,每天要求我们读书或者背诵《古兰经》。我们家附近有一个小零食店,那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喜欢的地方,可以随便拿里面的零食吃,到月底妈妈会给我们结账。妈妈尤其不喜欢我们在家里吵闹或者打架,记得有一年我和弟弟打架,我的背被弟弟用小刀划了长长一个伤口,流了很多血,弟弟吓坏了,我也很害怕。我们都害怕被妈妈发现,所以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伤口在反复几次感染后慢慢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还有一次我也记不清犯了什么错,作为惩罚,妈妈没有给我买我喜欢了很久的白色鞋子,为这件事我哭了整整一天,真的是从早上哭到了晚上,可是没有用,我还是没有得到我心爱的白鞋,特别是看到弟弟们有了新鞋子,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有些伤心。那时候对妈妈的感情更多的是惧怕,我们更喜欢外婆的怀抱,还有舅舅开着汽车带着我们到处游玩。
后来妈妈生下最小的妹妹后,身体突然变得很差,后来一直卧病在床。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每天都会和外婆一起去医院看望妈妈,外婆每日愁眉不展,我和弟弟妹妹们却在医院外面玩得很开心。有一次,我听爸爸说,要带妈妈去迪拜看病,那里的医术好,肯定可以治好妈妈。可是还没等到爸爸妈妈启程,医院就传来妈妈去世的噩耗。
我到现在也一直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去世了,听说她救了很多人,但是我们最后连妈妈的死因都不知道,无奈之下给妈妈下葬了。妈妈连续生下了九个孩子,和我的爸爸非常恩爱,妈妈去世的那一年,大姐十三岁,哥哥十二岁,二姐十岁,我九岁,大弟八岁,二弟六岁,三弟四岁,大妹妹三岁,最小的妹妹还不到一岁。妈妈的葬礼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很悲伤,他们说我妈妈很伟大,帮助了很多人。妈妈离开了我们,但她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都知道了妈妈是一个伟大的人,她的医术很好,帮助了很多人,小小的我们也想成为医生,成为像妈妈一样受人尊敬的人。
(三)两次逃难经历
“如果不是有家难归,谁会颠沛流离?”习近平主席2017年在联合国日内瓦会议上讲的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
1988年我的家乡开始爆发战争,我们的医院、房子、汽车都被炮火炸毁了。从天堂到地狱,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但那时候我还太小,很多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们一家逃难到了埃塞俄比亚的亲戚家。因为妈妈是医生,她很快成为当地一个组织的志愿者医生,被派往各个城市求助病人,她每天忙碌地不见人影,陪伴我们的还是外婆和舅舅。1992年我们回到家乡重建家园,新房子刚刚建好,妈妈突然离世,外婆不久也离开了我们。祸不单行,哈尔格萨又爆发了战争,这也是我第一次直面战争和死亡的恐惧。我上面有两个姐姐,哥哥从小就去卡塔尔了,所以我成了家里最大的男孩子,算是无忧无虑了,经常就带着两个弟弟去外面到处玩。那一天,我们在外面玩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我们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好旁边有一个低洼的池塘,水干了,都是泥浆,我和两个弟弟赶紧爬了进去,紧紧地趴在泥浆里一动也不敢动,枪声好像从头顶上方穿过,我们瑟瑟发抖,想象着死亡,恐惧深深地烙印在了心里。不知过了多久,零星的枪声已经消失了很久,我们在池塘的泥浆里还是不敢动颤,我和弟弟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天黑,我们才从泥浆里爬出来,悄悄溜回去,偷偷洗去身上的泥巴,躺着房间的地毯上,我们看着月光下的房顶,陷入了无边的恐惧……
在乡下放牧的爷爷听到我们家一连串的噩耗,特意跑来城里看望我们,一次爸爸领着爷爷在附近拜访邻居的路上,突然飞过来一颗炸弹,把路过的另一个邻居当场给炸飞,尸体四散。爷爷因为这件事受到惊吓,匆匆回乡下牧场去了,爸爸也不再犹豫,决定带着我们再次离开家乡,前往索马里边境城市达达戈里亚莱(Daba-goryaale)生活。
第二次逃难我有了一些印象,几天的长途跋涉我们来到达达戈里亚莱,我爷爷在这里有一所房子,因为长期在牧区生活,这所房子一直空着。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天晚上大风把房顶挂落,我们吓得直哭,兄弟姐妹一起挤在地毯上,拥成一团,望着空空的屋顶漫天的繁星。 我们在达达戈里亚莱生活了四年,期间越来越多的人都回到哈尔格萨,1997年父亲也终于领着我们启程回家。
我们第一次惶恐的逃难,因为有妈妈、外婆和舅舅,所以离开家乡时虽迫于无奈,但又带着希望,返回家乡后我们修建了大房子,我们的生活又充满了更多希望,后来我们相继失去妈妈、外婆、舅舅一家和战争的到来又让我们仅存的一丝希望轰然倒塌。我们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受伤的心再次被迫离开了家乡,充满了对未来无尽的担忧,1997年回到了家乡,我们的心情就像我们家倒塌了一半的新房子,再次跌入谷底。我想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再也回不来了吧,但后来一想,妈妈去世后,爸爸才是遭受最大打击的人。好在爸爸重新站起来了,1998年他再婚,新妈妈很快就生下小弟弟,但是不久新妈妈和爸爸离婚了。听姐姐们说是因为新妈妈希望爸爸和她单独生活,和我们兄弟姐妹八人分开,爸爸没有同意,所以就选择了离婚。新妈妈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搬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了。但是我第二次回国的时候,那个新妈妈特意来看我,差不多二十年没见,她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胖了些,更和蔼了。她没有再结婚,一个人把弟弟抚养长大,弟弟还成为了很成功的商人。
(四)游牧生活
骆驼在我们索马里有着很高的地位,索马里也是世界上骆驼最多的国家,我们的骆驼是单峰骆,可以食用。在我们索马里有很多骆驼肉做的传统美食,还有骆驼皮的制品,而且骆驼奶也是世界公认的营养价值最高的奶。新鲜的骆驼奶带点咸味,是索马里人接待贵客的专用奶,也是牧民们的一日三餐。我爷爷是个游牧民,按中国的说法,他算是游牧民里的大地主吧。他有很多骆驼和数不清的羊,虽然没有官方记录,但我爷爷实际活到了一百三十多岁,2011年去世。他是一个受人尊敬、拥有丰富经验的老牧民,后来我的小叔叔继承了他牧民职业,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四处放牧,陪伴他的只有骆驼。
在达达戈里亚莱的时候,我的小叔叔带着两个堂弟就在离我们不远的牧区放牧,我们放假的时候,爸爸就安排我和大弟弟去体验我们传统的游牧生活。从达达戈里亚莱坐上大伯家的车,大伯家的车往返索马里北方地区到埃塞俄比亚,因为逃难的人多,生意很好,车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货车,可以坐很多人,一路开了三个多小时,我们到达埃塞俄比亚的一个小镇,在这里生活的全部都是索马里的牧民们。大伯来接我们先去他们家,我们跟着大伯走,以刚才的那个小城市为圆心周围都是牧区,没有人也没有车,看着大伯高大的身影,我们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大伯家,大伯家和我三叔家住在一起,他们给我和弟弟杀了一只羊吃。修整了一晚后,第二天大伯送我们去小叔叔的营地,我们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到达我们昨天的小镇,这个小镇是牧区的交易市场,这里不仅有骆驼山羊交易,也有饮用水的交易,牧民们在不下雨的季节每个月都要带骆驼们来这里喝水,当然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白糖和茶粉是这里最受欢迎的物品。大伯带着我们走进这里的休息点,有点类似中国的茶馆,这个地方很大,有顶棚遮阳,中间是一个空地,人们围着空地席地而坐,我们跟随大伯也坐着地毯上,大伯点了三杯茶,茶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加羊奶一种是加骆驼奶。刚做好的茶很烫,大伯很快就喝了,我们看着大伯喝着滚烫的茶目瞪口呆,这就是城市居民和牧民的区别,牧民可以喝很烫的茶,城里人则不习惯。中午休息点的人很多,没有人愿意在中午顶着大太阳赶路,下午三点,太阳不是那么的赤焰,大伯带着我们再次赶路,走到天黑我们终于抵达了小叔叔的营地。
小叔叔三十多岁,因为没有结婚,没有女眷,所以他放的只有骆驼没有山羊,山羊比较麻烦,必须需要有女人或者孩子们来照顾。小叔叔带着三叔家的两个儿子一起放牧,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子非常的高。他们共同管理着一百多头骆驼,和他们组队放牧的另外一家也有差不多一百头骆驼,他们是两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也没有结婚,所以也没有山羊,只管理骆驼。我和弟弟来到小叔叔的营地,他们很高兴,那时候我十三岁,弟弟十二岁,小堂弟带着我和弟弟负责小骆驼,小骆驼只用在营地附近放牧就可以了。我们的骆驼吃树叶,等树叶变枯萎我们就要离开这个据点了。日出时分我们喝完晚上挤好的骆驼奶当早饭,然后赶着骆驼,带上我们三个人的午饭——一桶骆驼奶和一个小水壶出发。小骆驼们的放牧地离营地不远,我们可以看着也可以不看,我们除了玩就是要收集晚上生火要用的干树枝,在日落前赶着小骆驼回营地,日落时大人也赶着大骆驼回来了,我们把骆驼们赶进栅栏里,给母骆驼们挤骆驼奶,然后又去喂给小骆驼们喝,一般晚上我们会给小骆驼喂很多的骆驼奶,早上我们就会喂得少一点。喂完小骆驼们后我们把剩下的骆驼奶分成三份,一份是今天的晚餐,一份是明天我们和小骆驼们的早餐,最后是明天我们的中餐。营地的空地上是我们用捡来的干树枝生的火,我们围着火堆喝着骆驼奶,这是我们的晚餐。最开始餐餐喝骆驼奶我和弟弟不习惯,每天肚子饿得不行,但是也没有其他吃的,饿了没办法只能不停的喝骆驼奶,熬过一个星期我们就慢慢的也习惯一日三餐喝骆驼奶的生活了。晚上我们会围着火堆说说话,有时看着火光发发呆,困了就躺在铺好的睡毯上睡觉。我们的骆驼队里没有家庭,所以不需要搭建帐篷,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光,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们会在晚上睡觉的地方的头顶铺上一层厚厚古拉克(qurac)树枝围成一个小半圆,这种树枝满是刺,可以以防危险,脚边是火堆,旁边是我们的骆驼,在我们这里如果骆驼只有50头以下就要和其他人家合并喂养,所以一般骆驼群都在一百头以上,几百头的骆驼和我们一起在天地间安静的步入梦乡。
每一家的骆驼队,都会带有一支猎枪和一把砍刀,猎枪基本上很少用,一般只是吓唬大型野兽用的,在牧区一般很少有狮子或者猎豹出现,比较多的是猎狗,猎狗喜欢偷袭骆驼,但我在的两个月都没有发生任何的险情。砍刀是牧民最常用的工具,可以用它把木头做出木铃铛,挂在骆驼的脖子上,虽然每一家的骆驼都会在身体上有标记,但还是会发生骆驼走丢的事情,有经验的牧民一般都可以根据骆驼脖子上的木铃铛的声音找到骆驼。牧民还会用砍刀制作装骆驼奶的木壶等等一系列的生活用品,有心灵手巧的牧民还会把制作的物品带去小镇的集市上去售卖。牧民最怕骆驼走丢,如果有骆驼走丢,牧民会沿着踪迹追踪,在人烟罕见的牧区,有人甚至会不停的走了一个星期才能找到丢失的骆驼,没有找到骆驼牧民就只能不停的找,虽然最终都会找到丢失的骆驼,但是寻找的过程是及其艰苦的。遇到路人都会打听消息,也会及时把丢骆驼的信息传递出去,让去小镇集市的牧民带话给自己的亲朋好友们,亲朋好友们得到消息都会一起帮着打听和寻找。如果有捡到走失骆驼的人家也会走上几个小时的路程去小镇的休息点,把消息传递出去,让丢失骆驼的牧民过来寻找,大多数人都可以在两三天找到丢失的骆驼,在没有手机的时代,我们牧民们传承了上千年的口语传递信息的习俗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今天的时代,手机变得很普遍,但是牧区很少有信号,依然还是靠人们口头传递信息。
一般一个牧区多则待一年,少则半年,就要迁移,迁移的路一般是由队伍里经历丰富的牧民出去寻找,快则两三天,慢则六七天,运气好的话可以搭路上的顺风车,但几乎很少有好运气,所以经验丰富的牧民一般都要经过好几天的跋涉才能找到新的营地。在新的营地安置好后,去往新的集市小镇,交换和传递各种信息,现在一般像这样的小镇都会有一个电报电话,牧民们和他们的亲朋好友如遇到紧急的情况就会在小镇的电话里留言传递消息,这就大大减少了传递的时间。
两个月的游牧体验是我最难忘的回忆,每晚的满天繁星,远去的风声,骆驼们的呼吸声,在一个个安静的夜里,我的心也慢慢的痊愈。
那段时光印象最深的还是我的小堂弟,他比我小两岁,因为是牧民,所以从没有机会去上学,每天跟随大人们放牧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学习放牧经验是他最引以自豪的地方,他经常说自己以后会是最厉害的牧民,我看着他瘦瘦的个子,心里有些怀疑。但是有一件事使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有一次我们把自己的午饭——一桶骆驼奶放到了一颗树下,盖上一层树叶和杂草,就放心离开了。可是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骆驼奶不见了,我们的午饭没有了,我们非常沮丧,堂弟说不要紧,咱们去把骆驼奶找回来吧,然后堂弟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各种印记,指着一个方向说,“他们往那边走了,我们去追。”我们看着堂弟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能跟着他去寻找我们丢的骆驼奶。堂弟走走停停,一会趴地上,一会又左看看右看看,我和弟弟什么也不明白,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不停的问,“怎么样了,找得到吗?”他每次都坚定的告诉我,“找得到,快了!”跟着地上的印记我们走了很远,才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我们看着陌生的门栅栏都很是忐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没有证据,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人拿走的我们的骆驼奶,所以既不敢敲门也不能就这么离开。后来堂弟一步跨上前,用力的拍起来门栅栏,边拍边和那家人大声的打起招呼来,并且告诉他们我们的骆驼奶被偷了,结果那家人听说了后,非常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去,分别给了我们一人一大杯的骆驼奶喝,这个时候我们就更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在回去的路上堂弟愤愤不平的和我们说,刚才那家人给我们喝的奶就是我们丢的奶,他把我们的奶给我们喝。我和弟弟听了都没有说话,但是我们心里都觉得堂弟非常厉害。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从事游牧工作了,很多牧民家也没有人传承,因为无法忍受长时间孤独的游牧跋涉和艰苦的生活条件,因为向往更安定的生活,牧民们走向了城市,农民和渔民也逐渐多了起来,牧民走向了没落,立志要当最优秀牧民的堂弟也从牧区跑到城市里讨生活了。
(五)海边的假期
除了乡下的游牧体验还有就是记忆里每周去海边的度假最令我开心了,说到海边度假就不得不说我舅舅。我舅舅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后来他结婚也住在我们隔壁的房子里,最喜欢的就是我们每个周末放假,舅舅开着车带着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去海边游泳,从哈尔格萨市中心到柏培拉海边一般开车要两个半小时,通往那里的一条公路是中国援建的,很平缓,我们开心的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尽管之前妈妈一再叮嘱舅舅要慢点开车,但是舅舅依然开地飞快,我们男孩子都很兴奋。柏培拉的天气会比哈尔格萨更炎热,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前来游玩的人很多,女孩子们全是裹得严严,生怕被太阳晒到,我们男孩子就不怕,总是喜欢泡在海水里,有胆子大的还跑去深海里,我们潜泳,各种比赛,玩得不亦乐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们饿的肚子咕咕叫才不得不从海水里出来,姐姐们早就坐在海边的餐厅里等我们了,我们美美地吃完大餐就回程,路上我们都精疲力尽的睡着了,直到外婆把我们一个个都叫醒、洗澡、做完礼拜我们去给爸爸妈妈问安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黑暗中还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潜泳的诀窍和比赛的细节,不知不觉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2002年我的哥哥从卡塔尔回来了,听说他离开的时候是我们家境最好的时候,他是我们家的大少爷,每天去哪里都有司机接送。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家境况不好,大姐生病了,哥哥欣喜地回来,但是我们因为担心大姐都没有好好和哥哥说说话。哥哥也去了牧区,可是他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哥哥对童年中家的期待幻灭了,哥哥从小被送去卡塔尔的亲戚家生活,这次见面我知道哥哥在卡塔尔生活得并不如意,可是一个月后哥哥还是带着无限的失望和失落离开了。那一别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哥哥后来去了英国,在那里定居了。我很少和他联系,直到准备出去留学的时候才和哥哥联系上。我说了我的想法,哥哥建议我去中国,他说他愿意资助我在中国学习的生活费。就这样哥哥资助了我整整三年,直到我结婚的那一年,我拒绝了他的资助,他才转而资助我们在迪拜的妹妹。哥哥因为结婚的问题和家人闹得不愉快,但是这是他自己的生活,只要他觉得幸福就好,我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也许哥哥和我都有着关于柏培拉的久远的记忆,但是一切都物是人非,真想再回到柏培拉的海边啊!
(六)初中生巴士司机
我上初中的时候,舅舅买了一辆巴士,我们索马里的巴士一般都是二手车,舅舅的巴士虽然也是二手车但是看起来很新,小巴士最多载不到20人吧,开车一个人,收钱一个人,坐这样的巴士价格都很便宜,车主会把自己的巴士装饰得非常好看,还会放着点音乐,用来吸引顾客。舅舅很懒,所以请人帮他开,后来又叫我去帮忙,那个时候我不敢违抗舅舅,也想赚点零花钱自己用,所以就背着家里偷偷去舅舅的巴士上帮忙。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就去巴士上帮助收钱,后来一段时间我学会了开车,就成了舅舅巴士的专属晚班司机。我们的巴士都在城市中心的一个空地上停着,这个地方相当于我们说的汽车站,人们排队上车,坐满后开车出发,沿着公路线一路往终点站开去,没有公交站也没有指示牌,路上不断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我们随叫随停,坐车的大部分是赶集人和妇女儿童。
我们很少有平整的路,因为战争很多路被破坏了,但路上还是有路灯的,人多的时候,收钱的人几乎都挂在车外了。尽管路况不好,但是路上的车不多,所以我们的车速比较快。也有巴士在石头路或者土路上艰难地前行,我看过有些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散架似的。所以在我们那开巴士是最考验技术的,那段无畏的少年巴士司机的时光,是我走出战争阴影努力生活的开始!
作者简介
伊斯曼(Abdilahi Ismail Abdilahi),1984年出生,来自索马里,2009年以来先后在华中师范大学大学获得文学学士学位、法学硕士和法学博士学位,2020年从武汉理工大学博士后工作站出站后到北京外国语大学工作。
在中国求学十余年中去青海做过暑期支教志愿者,后又长期担任社区警务室外籍调解员志愿者工作,并多次获得优秀留学生和“洋雷锋”志愿者表彰。在北外从事教学科研工作,编写第一本索马里语中文教材,同时也在撰写《中国日记》。期间参加了“国际青年中国行”的活动,并在光明日报上讲叙活动感想《中国那么大,我们一起去看看》,收到了习近平主席给我们外籍教师的回信和鼓励。
作为一个在中国学习成长工作的非洲人,我很幸运也很感激,愿在中非文明互鉴中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略尽绵薄之力。
图为伊斯曼一家(左一:伊斯曼)